就是这样
说相声的原是不能留胡子的，留了，便不能胡说了。因为江湖人把留胡须调侃叫做留栅栏，做艺的不能有栅栏碍口，所以不留。
但三十岁那天，苗阜还是留了一小撮的山羊胡子，王声拿着刮刀比划良久，还是被拦了下来，说是台子上信口开河太久，是时候收着点了。
那晚园子专做了庆生的专场，收没收住，王声是不确定了，反正三俗没少包袱没跑，依旧是热热闹闹，喜庆喧嚣。
王声就那么站在一旁，习惯性的侧着身看着苗阜讲，讲的是《杯酒人生》，园子里口碑最好的一出，却是很少讲，也不为什么，就是太长，讲着费力，还累心。
不过那出戏刚整合出来的时候，王声还是最喜欢拿这段量活，他私下戏谑称量活为搅和，苗阜则表示约等于不爽来艹，09年那场记忆犹新，也是《杯酒人生》，苗阜第一次被他搅和得无言以对，可怜见的。
而如今也算是修炼出来了，苗阜与他过招拆招，现挂砸得仿佛原就是册子上的戏。
其实那戏说到后来也是惭愧，酒色财气四堵墙，自己尚且堵着一头，却要说书拍案叫人方，苗阜则无所谓的说所以才道那神仙不老之方不难寻却难得，说着又是一杯啤白双灌。
王声说他喝酒无度，苗阜辩道古龙一生豪饮才有如此灵气文字，王声啜了口酒说他喜欢温瑞安，又说你不过就是喜欢喝，找了借口，就怂了。
苗阜手指点点，分明是你先声讨的我，怎么还倒扣一耙了呢，文人就是一张嘴子厉害。
王声则笑道别把我往文人上按，文人可没我这艹性。也只有这时候，苗阜才会深表同意的重重点头。
不过苗阜虽嗜酒，却从没误过事，所以王声劝酒从来不往误事上说，因为他知道，苗阜心头上有根弦悬着，相声两字便有足够的耳提面命之警醒了。
所以那晚的演出，苗阜也没懈怠，专场殊荣云云也是按下不表，除了多出来的祝贺和砸蛋糕，依旧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演完。
结束之后，衣服也没换，胸口顶着奶油渍就站在门口挨个送客，有粉丝来求拥抱的，也不嫌被蹭上，一通人走完，长褂上的奶油也被蹭得差不多了。
王声看到了直乐，说：“等脱下来你再舔舔，师娘就不用再洗了。”
苗阜没接话茬，只是一拍脑袋，问：“师娘呢？”
王声回道：“热菜去了。”
苗阜急忙扒拉下沾着奶油的长褂，挽在手里，另一只手去搭王声，兴匆匆的说：“徒弟生日了师娘才下那么一回厨，一定要吃够本。”
其实按照原先的习惯，苗阜每年生日就会去老爷子家呆上一会，但这几年业务忙起来，奉承事苗阜可以不做但客套话也要过上那么几轮，所以一天下来，送走一波看热闹的，又送走一波业内的，再心满意足的接受完众徒弟们的祝贺，终于能各回各家了，于是逮着王声就去了老爷子家。
王声则很无辜，晚上要表演他撑着没喝酒，结束后却被苗阜抓去挡了一波围观群众递来的酒，围观群众也很热情，说这不是王大副班嘛，来，再来一杯。
王声边喝着酒边无奈的腹诽明明是秘书长啊，然后又默默的把填错微博认证的那小子贴着牙根问候了一遍。
当时那小子还很无辜的表示没有什么区别嘛，王声说你百度名号去，还是大秦有心，解释说压寨夫人和把子兄弟哪个地位高？那小子想了会说夫人吧，兄弟是用来插刀的嘛。大秦表示孺子可教，秘书长便是那压寨夫人的职称。
王声在旁听着差点咔嚓掰断了才刚熏好的纸扇，决计再也不去谝那些名头了。
不过不管这名头是啥，酒水还是照样灌肚。
坐在去老爷子家的出租车上，肚子仿佛酒缸一样来回晃荡，王声难受得扯着苗阜幽怨的碎碎念：“以后别想再找我跟你搭杯酒人生了啊，再折腾下去，小爷就要跟你谈人生了。”
可苗阜这一天都在兴头上，压根没注意王副班的表情，还很兴奋的说：“那谈呀。”
于是王声到老子家门口的这一路上，再也没理过那谁。
王声酒量原本没有那么不济的，可也不知道那晚怎么了，一口酒也喝不下去，只能很怂的捧着茶水看着老爷子和苗阜推杯换盏，不过还好，师娘的手艺菜一半是入了他的肚子，以至于事后苗阜念念不忘的说当时应该专心吃菜不喝酒的。
王声则说：“可别，你不喝醉还演不出那么棒的活。”
苗阜无辜的眨眼，“我演什么了？”
王声回想着那晚的场景，老爷子和苗阜显然是喝高了，一个打着拍子，一个愣是用秦腔从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唱到了鸳鸯双栖蝶双飞。
苗阜听完描述后，一脸不堪回首的捂脸，直言太丢人了，师娘怎么就没拦住我呢。
王声说怎么没拦，师娘去拦了，结果你拉着师娘的手不撒开，愣是对着叫御弟哥哥。
苗阜整个人都不好了，颤抖的说还好老爷子也喝高了。
王声又叹了口气说，当时老爷子在唱大王叫我去巡山呢。
苗阜无言以对，痛定思痛的说这酒太可怕了要戒要戒全师门一起戒，又过了会，才回味起来问声那你呢，当时在干嘛？
王声正直的表示当时太乱了，哪边都顾不上，他只能喝茶入定旁观乱局。
苗阜狐疑的说：“那手机相册借我看看。”
王声很愤怒，“你居然不信任我！”
苗阜狰狞的伸手，“交出不杀！”
王声不从，于是两厢厮打起来，大秦从外面撩开门帘进来，看了眼就又转头对门边的高三小说：“高老师早。”
高三小点点头，说：“吃过早饭了嘛？”
大秦说：“吃过了，还带了些过来。”
于是王声不玩了，把手机扔给苗阜，拍拍衣服走过来瞧早饭，苗阜低头专心猜密码。
王声咬着包子，看着苗阜解锁，又啜了口豆浆说你再不来吃可就没了啊。
苗阜愤慨的说你这什么破密码，说好的是生日日期呢？我把全社的生日都输了个遍都没解开！
王声咽下最后一口，才慢吞吞的说：最后一个提醒啊，年份是07年。
苗阜一愣，低头迅速的输了一串数字，解开了，呆了半响才翻出相册的图片，一张一张的看，里面有喝高了的他和老爷子，无奈的师娘，只拍了半个头的王声和后面闹在一起的三人，不一而足。
苗阜安静的看完，然后把手机还给王声，王声问不删了？
苗阜说不删了，又忍不住哼哧着说，你那密码也太犯规了。
那是青曲社正式成立的日子，从此醒木穷摔一声响，求的便是魁星文曲，盼的便是青云直上曲故情长。
王声看着苗阜动容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挑着眉说怎么的呢，我就是那么爱社的人。
苗阜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那圆圆的脑袋上摸了把，说好好好，涨工资。
王声应了一声，说哟不错，这都涨，早知道就设你的生日好了。
苗阜大手一挥，说好，反正你都是我的秘书长了，压寨夫人跑不了的。
这话说完王声就艹了，这名号想也是那谁扩出去的，遂咬牙切齿的斥道：大秦！
大秦窝在高三小的旁边哆嗦的说说好的吃、吃人的嘴短呢？
王声撩上袖子，温声细语的说，没问题，保证不动嘴。
苗阜笑着站在旁边看他们闹，想了想，又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照片上的王声笑得眉梢弯起，安定从容，一如台子上始终站在他身旁的那个样子，而抛开那些无奈嗔怒亦或是揶揄的戏活，也一如那时与他并肩拜师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彼时还是少年声线，脆脆响响的说你就是我的逗哏了。
青衫长褂，一站数年。
苗阜突然没由的想喝酒了，他便说道：“结束后，吃酒去嘛？”
他没说问的是谁，也没说为什么，谁也没答，王声也就自然的回道：“好啊。”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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